媒体南燕

首页 > 媒体南燕 > 正文

【南方都市报】专访雷蒙院长:中国教育改革需要“深圳模式”

2012-05-11南方都市报

摘要:雷蒙曾当过康奈尔大学校长,2007年到北大深研院创办国际法学院后,其事业蒸蒸日上。他是获得2011年度中国政府“友谊奖”的50名外国专家之一。不久前,在南方科技大学“转正”的消息漫天飞舞的时候,雷蒙被任命为上海纽约大学(NYU Shanghai)的C EO,这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所中美合作的大学。
 5月4日下午,深圳大学城,北京大学深圳研究生院国际法学院创院院长杰弗里·雷蒙(JeffreyLehm an)接受了南都记者的采访。

雷蒙曾当过康奈尔大学校长,2007年到北大深研院创办国际法学院后,其事业蒸蒸日上。他是获得2011年度中国政府“友谊奖”的50名外国专家之一。不久前,在南方科技大学“转正”的消息漫天飞舞的时候,雷蒙被任命为上海纽约大学(NYU Shanghai)的C EO,这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所中美合作的大学。

中国培养不出大师?

Yes,w ecan!

培养大师需要两个条件:优秀的学生和培养学生创新能力,让他们抓住机会甚至敢于冒险,而不仅仅是聪明和渊博。

南都记者(以下简称南都):你在深圳工作数年,现在很多中国人批评本国的大学乃至教育制度,我想知道当初你为何决定来中国高校工作。

雷蒙:嗯,吸引我来的,其实是我当康奈尔大学校长时就认识的两位中国朋友,许智宏(原北大校长)和海闻(北大副校长、北大深研院院长)。他们来找我,说要在深圳办一所国际法学院,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,可以改革中国的法律教育,并达到国际甚至更高的标准,这是很让人兴奋的愿景。我就来了。

南都:你当时没有担忧吗?

雷蒙:有的,我很担忧,因为我不会讲汉语,不是中国专家,我担心自己不是最合适的人。但我完全不担心中国政府和北大的改革决心。我完全信任许智宏和海闻,他们告诉我,这是北大要做的。而且在开始这项实验之前,也得到了国务院的批准,我相信政府是说话算数的。

南都:谈到中国的大学,我们有一个著名的“钱学森之问”———为什么中国的大学培养不出大师。你的答案是什么?

雷蒙:我的答案是“我们能(Y esw ecan)”。为达此目标,需要两个条件:优秀的学生和培养学生创新能力的教学方法,这种教学就是要激发学生的积极性,让他们抓住机会甚至敢于冒险,去锻炼他们的创新能力,而不仅仅是聪明和渊博。

南都:很多中国人提出学习西方的高教体系,他们认为中国的大学受到太多来自政府的限制,你到过很多国家,你觉得大学之道是否有普遍规律?在建立和管理大学上,政府应该怎样定位?

雷蒙:以我的经验,我见过伟大的公立大学,也见过伟大的私立大学。我想这两种大学都有可能成为一流大学。而政府在其中确实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。

首先,好的教育总是贵的,一流大学不能只靠学生的学费,因为很多优秀的孩子并不富裕,他们没法支付高额的学费,所以政府的一个重要的角色就是提供财政支持,这样可以吸纳更多优秀学生。另外政府也要为高校———无论是公立还是私立,提供基础研究所需的财政支持。

改革不存在悖论考验的是平衡能力

中国的高等教育应该更多元化,这么大的一个国家,需要很多类型和不同特点的大学,就像中国有很多菜系一样。

南都:有人认为政府的监管可以确保招生的公平和教育的质量,在美国你们是怎么做的?

雷蒙:在美国,政府非常鼓励大学多样化发展,不要千校一面。即使是美国的一流大学中也有巨大的不同,至于如何保证招生的公平和教学质量,那就是确保每一所大学的不同,让他们彼此竞争。我们的学生要申请多少所大学都可以。政府还规定大学必须竞争,而不能合作招生。这就给他们压力和动力。

南都:但中国的情况不同,我们大学的招生要通过高考。

雷蒙:对,这是完全不同的模式。我想有很多不同的方法,来达到相同的目的。中国有很严格的法令来规定大学怎么运作。现在的问题是,如何在现有体系下激发中国大学的创新和竞争欲望,来达到上述目的。我想中国可以做到,但可能用的是另一种模式。

南都:中国如果学习国外的高等教育体制,是要一步一步来呢?还是要全盘引进?

雷蒙:我觉得有四个步骤。第一,了解。第二,引进。引进不是简单的复制,而是了解国际通行做法,然后根据我们的环境来改造。第三步,创新。中国几千年的历史,就是发明、创造新的东西。而最后一个步骤是贡献,把你的创新贡献给世界,让世界变得更好。

中国的高等教育应该更多元化,这么大的一个国家,需要很多类型和不同特点的大学,就像中国有很多菜系一样。就是这些不同,让我们的世界更加多姿多彩、更加有活力。在中国,要满足这么巨大的人口的教育需求,中国教育部和整个高教体系面临很大挑战,但中国有可能也应该有多元化的大学。

南都:你怎么看目前深圳、中国的教育改革氛围?

雷蒙:目前的环境很好。中国过去30年的改革开放成果惊人,我想其诀窍就是“深圳模式”:不要想着一下子改变所有东西,不要想着一下子改变整个中国,这是不可能的,而是建立一个特区搞实验。即使失败了,也只是某个地方的失败,但如果成功了,就可以复制,在其他地方做。中国的经济改革就是这么做的,教育领域也应该这么做。

今天中国的高教领域已经出现一种改革创新的精神,以前改革是在其他社会领域,最近几年才转移到高教领域。这很让人兴奋。深圳在引进国外先进高教经验方面是一个先锋,我们在这里做的是研究生教育,这种模式成功了,可以复制、扩展到本科阶段,这就是我们在上海将要做的。

南都:但有人就说,现在我们的教育改革遇到了悖论:你要改革,就必须突破现有政策法规,但这是政策法规不允许的;你要保证大学的独立,就要政府放权,但政府官员又不愿放弃手中的权力。

雷蒙:我不会把这叫做悖论,我把这叫做平衡。当人们处理公共事务时,确实需要一套体系来保证他们的公信力,但同时你又要他们创新,必须给最专业的人一些自由去尝试和冒险。

要达致这种平衡,必须把公信力放在更高的层面,比如教育部或者中央政府,而创新和改革放在地方这个层面,比如深圳市政府,比如让某一个教授或者某个大学去改革,探索一条新的路子。

这就是兼顾双方的办法:既要有一股来自地方的改革、创新和探索的力量,同时也要保证公信力———你不能让他们拿着公共财政乱来,必须对市民负责和守信。

深圳的高等教育35年后有望超京沪

10年前深圳引入清华、北大、哈工大创办大学城,现在南科大也起来了,新的试验每天都在进行。对于深圳的教育发展前景我非常乐观。

南都:深圳过去三十年来的经济改革和开放成果显著,但其高等教育的发展也受人诟病。你认为教育领域的改革比经济改革更难吗?对于深圳这样一个高等教育体量较小的城市,你有何建议?

雷蒙:我想没有一个社会能一下子做好所有事情。每个政府都要做出选择,先解决当务之急。以前中国的当务之急是消除贫困,这需要经济改革,那必然成为第一步。你只有在消除了贫困,做好了基础准备后,才像发达国家那样来发展你的精英化高等教育。

现在中国是一个发达国家———可能有人不同意———但我是这么认为的。现在中国确实很需要这种精英化教育,这样中国才能进入价值链的上游。

而深圳毫无疑问也要这么做。10年前,深圳引入清华、北大、哈工大创办大学城,现在南科大也起来了,新的试验每天都在进行。我很幸运有机会和深圳的市长、副市长们交流,他们很重视集中城市的资源,来提升深圳高等教育的水平。

对于深圳的教育发展前景我非常乐观。你看看深圳35年来的发展,以前它的经济实力无法和广州、上海相比,但现在在很多领域领先了。现在人们会说,可怜的深圳,怎么能够赶上北京、上海的高等教育,他们的大学那么多、那么发达!但你只要看看深圳在经济方面的成就,就会说,35年后深圳的高等教育也能赶上来,甚至超过北京、上海。

南都:你在这里当了几年院长,接下来还要当上海纽约大学的C E O,你不担心来自政府的干预吗?

雷蒙:一点都不。在这里,人们告诉我们要创新,确保高质量。政府说,我们信任你,我们要的是成功的结果。现在国际法学院取得巨大成功,政府非常支持,也很友善。

我有机会认识很多教育部的负责人,他们很聪明、深谋远虑。当然,在现有政治环境下工作,他们必须遵守现有规章制度,但他们也希望提升高等教育水平。所以首先你要把想法告诉他们、和他们讨论,他们会提供支持并最后批准。比如上海纽约大学就是上海市政府提出的。教育部说这是好主意,但在这里、那里总有很多疑问。上海市政府又提出他们的回复。这样的对话进行了两年,现在得到最终批复。这需要耐心和坚持。

南都:我跟你讲一个小故事,南科大的校长朱清时说过,当他和官员们打交道的时候,觉得他们是很开明很睿智的人,但一旦真正要突破、要改革,很多困难和阻碍又出来了。

雷蒙:我想朱校长说的是实话,是他的亲身经历。但这些并不是我的经历。上海纽约大学的发展会和北大国际法学院的经历相似。这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,学校要和政府领导谈论愿景、目标,让每个人守土有责,知道出了问题和困难时怎么去应对。我非常钦佩海闻,在这座研究生院的发展历程中,并不是每一步都和原先的期望一致,他总是能跑到市领导那去解释,说这样不行,我们再试下别的。深圳市的领导变换了,他又要再说一次,重新建立关系。他是我的偶像,我会学习他这套方法。

本版采写:南都记者庄树雄

关闭